曾几何时,会员制被视作企业与用户之间最稳固的桥梁。它代表的是信任、忠诚与身份象征。然而,当今社会,会员正在悄然变味——从一种“尊享服务”,演变成一种“被动消费”。从视频网站到超市、再到高端商场,这场“会员的游戏”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,也越来越现实。
如果你觉得“会员”这个概念是互联网的发明,那你就低估了商业的想象力。早在十九世纪的欧美,绅士俱乐部、私人高尔夫会所就已经是“会员制”的雏形。那时候的会员,不只是“能享受服务的人”,更是一种社会身份的象征。交年费买的不仅是特权,更是圈层认同感。
进入互联网时代,会员制开始从“特权”变为“工具”。亚马逊是典型的代表。2005年,Prime会员问世,只要每年交79美元,就能享受两日达包邮,这在当时是革命性的。用户的购物体验因此变得更流畅,亚马逊则收获了更高的复购率和更牢固的用户黏性。后来,他们又陆续加入影视资源、电子书、语音助手等权益,把“会员”变成了一整套生活生态。
中国企业很快学会了这门生意。2015年,京东推出PLUS会员,用免邮券、会员价等方式强化平台的“性价比”标签。到2024年底,京东PLUS会员人数已经突破3400万,成为电商会员体系的样板。
无论是付费制还是积分制,会员的底层逻辑原本是互惠互利的——企业希望获得稳定收益与数据沉淀,用户则期待通过付费换来更好的体验与实质性的优惠。但这个平衡,正在慢慢被打破。
如今几乎所有人都有几个会员身份:视频平台、外卖、打车、云盘……每一个“只需几块钱”的月卡,累积起来却成了不小的支出。问题在于,用户付出的越来越多,得到的却越来越少。
视频网站是最典型的例子。过去的会员意味着“无广告、高清、提前看”。如今开了会员,你依旧要看推荐广告、剪辑片段;甚至不同终端还要分别收费——手机是一个价,电视又是另一个价。用户明明付了钱,却发现“免广告”成了“广告更隐蔽”,权益缩水成了常态。
更隐蔽的套路,出现在算法身上。你以为“会员价”意味着更实惠,实际上却可能被系统“精准收割”。2024年,《法制晚报》报道,某旅游平台的“黄金会员”订房价竟比普通用户还贵。平台解释说是“新用户优惠”,但换个角度,这其实意味着老会员正在为算法买单。
会员制原本是企业稳住用户的手段,如今却变成了收割忠诚的工具。用户越忠诚,越容易被反复挖掘价值——这不是经营,而是掠夺。
仓储会员超市是近几年少有逆势增长的业态,而山姆会员店正是其中的领头羊。凭借“高品质”“大包装”“家庭消费”等标签,山姆在中国中产中站稳脚跟。从2020年的300万会员到2024年的500万,增长速度堪称惊人。
然而,当山姆的会员越来越多,问题也随之而来。2024年夏天,不少消费者发现山姆的产品悄悄“降级”:有机大豆从“一级”变成“三级”,部分进口商品被国产平替,品质下降但价格未降。更有会员吐槽,原本的明星单品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大众品牌。这一切让付费会员产生强烈的落差感——“花高价买到了普通货”。
从商业逻辑看,山姆的“降质”并非偶然。成本上升、汇率波动、供应链受限,迫使它不得不调整结构。而会员人数的爆炸式增长,也让原有的“精细化品控”失效。当品牌从“圈层服务”变成“大众卖场”,会员的稀缺感和尊贵体验自然被稀释。
会员制一旦规模化,排他性必然崩塌。企业陷入两难:不扩张就难盈利,扩张则失去差异化。山姆的困境,其实是所有会员经济的缩影。
南京德基广场的“会员厕所”事件,是会员制异化的一个极端例子。要想如厕,得先花二十万年消费额买资格——连公共空间都被“会员化”,这让人不禁感叹:会员到底是便利的象征,还是分层的符号?
当会员制被无限延展到生活的各个角落,它就不再是服务,而是一种心理税。企业把“身份稀缺”当作商品贩卖,却忘了最初的本质是“服务差异化”。当消费者发现会员的意义不再是体验提升,而是“花钱才能不被区别对待”,那份忠诚也就不复存在。
如今的用户更清醒、更理性。年轻人不再盲目追求会员,而是学会“反向薅羊毛”:共享会员账号、拼团月卡、甚至在二手平台上倒卖会员码。企业精心设计的“会员壁垒”,反而加速了用户的流失。
会员制不是问题,问题在于企业如何使用它。它本应是连接品牌与用户的信任机制,却被滥用成层层付费的陷阱。企业若继续透支这份信任,最终丢掉的不是会员,而是用户的心。
在一个理性消费的时代,真正打动用户的,不是多贵的会员价,而是能否让人感受到被尊重、被理解。会员不该是一张门票,而应是一种体验的承诺。
当“尊贵”变成“真贵”,那意味着商业的温度正在消失。下一步,或许该由品牌来回答:你要的,是忠诚的用户,还是一次性的付费?